徐大觀察記

前情提要：
陷入中年危機的皇帝為了解出問題，也得知了老師的下落，於是就去尋訪老師，並且想向他請教這三個問題……



微服出城的皇帝低調到了小道院，叫隨扈們在門外等候，一人進了小道院找老師。
因為皇帝太低調了，道士們也不太搭理他；
自己東尋西尋找不到，後來在道院的菜園看到一個老傢伙正在翻土，想過去問看看。

才往那兒走去，就發覺那工友的動作有些不一樣。
那個人的舉動很優美。

皇帝是一個很有品味的藝術鑑賞者，結識了許多舞蹈家、演奏家、演劇家。
他總覺得這些藝術家，在台上美的令人感動，可是一下了台就失去光芒；
似乎美感只存在舞台上，而這些藝術家們只是表達美感的工具。

但眼前這名老人莫名的，連種菜翻土都帶著美感。

皇帝不由自主的停下匆忙腳步，像是看表演一般，遠遠的觀賞起來。
 
這個人，
每一個步驟，每踏出一步，拿著鋤頭每一次翻土，都慢慢的，
感覺他並不是在做日常工作般打混，倒好像是第一次拿鋤頭一樣小心仔細，
慢雖慢，可是每一個舉動又很精準，一看就是平日作慣的。
偶爾停下來，擦擦汗，或是走到園邊倒茶水喝，這些尋常動作看來也十分的優美。

站著有點累，皇帝就靠了棵樹坐下來。

這天，正是春日好時節。
陽光輕輕的灑在身上，有微風。
空氣裡有草香花香也有從道院裡飄來的焚香。
有鳥叫，有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
有昆蟲嗡叫聲音；道士們的祝禱聲；
溪水淙淙……

皇帝觀賞著這個像畫一般的表演，

老人在菜園裡；菜園在小屋旁；小屋在樹林前；樹林又襯出了遠處的小山坡；
山坡上有朵朵白雲，背景則是一大片湛藍天空。

漸漸腦子一片混沌……

皇帝不小心睡著了，做了一個感覺很長的夢。
夢裡皇帝不是皇帝，是那個老人。


夢裡他雖一個人，可是並不感到孤單。
一個人在菜園裡，很滿足的做事。
赤著腳能感受著土地的溼度和陷進泥裡的柔軟，
同時也確實的感受到自己的腳又如感受土地一般。
微風，分不清是風吹來，還是皮膚去觸摸風。
流汗，很滿足。翻土，很滿足。喝水，很滿足。
移動腳步也快樂……

整個世界，都很快樂。


皇帝醒過來後，
想起了一件很久以前，早被他遺忘的往事。

在很小很小，剛開始學認字的小時候，
某天他趁著旁人不注意，跑到花園裡玩。
沒有人在旁邊叫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那樣，
第一次，只有他一個人，要怎樣都可以；
他本來追著蝴蝶，蝴蝶飛不見了，他就撿漂亮石頭，摘草摘葉子；
還跑去池邊把泥土豁著水玩，一個人玩泥巴玩的很瘋很開心……

最後著急的大人們發現皇太子全身髒兮兮的睡在樹下。

這件快樂的事的後來很不快樂，先皇非常生氣，皇太子居然一個人跑去花園而沒有人跟著，
還讓皇太子做出不符合身份的野蠻行為，這疏失實在是太誇張，顯然是後宮管理出現了重大瑕玭。
檢討再檢討，兩個禮拜後，一干人等全都受到被處罰，就連皇太子也要受罰，
但宮裡的規矩不比尋常百姓家那樣，皇太子身份尊貴，只得苦了陪伴皇太子的小太監。
皇太子在書房跪著聽皇城總管家宣告為什麼太子要受罰的詔令後，回去位置端正坐好；
眼睜睜的看著只比皇太子多了兩三歲的小太監被叫了出去趴在地上，鞭子揮了四次；
第一下皮開肉綻，第二下涕淚直流的哀號，到第四下人就昏迷了……

皇太子從此十分循規蹈矩，再也不任性貪玩，再也沒讓別人替他受罰。



「再也沒讓別人替我受罰……」


想到這裡，
皇帝眼淚開始掉了，起先還想忍住，最後就無可遏止的放聲大哭。



他哭自己為什麼來這裡；然後忘記了為什麼來這裡。

他哭那三個問題；然後忘記了那三個問題。

他哭二十年前誤判的冤案；然後忘記了那個案子。

他哭自己是個皇帝；然後忘記了自己是個皇帝。

他哭自己是那個端正坐在位置上看著別人為自己受罰的皇太子；
然後他忘記自己是個皇太子。


他哭著記起他只是一個小孩子。
一個很普通的，會追著蝴蝶玩，愛玩泥巴的小孩子。



皇帝在樹下哭的很痛快，哭完就回去了。



沒有三個問題；沒有問題了。